2025年01月02日
第08版:文化周口·鐵水牛 PDF版

枯荷聽雨

■姚化勤

“留得枯荷聽雨聲”,寫下這傳世名句的詩人,一定從雨落枯荷中聽出了“情”,聽出了“韻”,聽出了豐沛淋漓的詩意,因此,聽著比音樂會還要悅耳,還要令人陶醉吧?

然而,冒著瀟瀟秋雨,我站在蓮花池公園的荷塘邊多時了,怎么總也尋不到“雨”“荷”合奏的樂曲聲呢?更甭說體味曲中蘊(yùn)涵的意境了!初來時,細(xì)雨霏霏,灑在枯萎的荷葉上,濺起滿塘的“沙沙”聲,但側(cè)耳細(xì)聽,那并不是什么醉人的曼妙音樂,倒像蠶食桑葉的聲音——不,像蒼老荷葉的幽幽嘆息。

“噗——噗——”雨絲變成了雨滴,落在或深黃、或淺褐、或大如銅鑼、或小似銅鈸的枯荷上,聲音沉悶而蒼涼,讓人想起老人的呻吟,怎么也聽不出擊打樂的激昂和歡樂。即使后來雨珠連成了線,一根根豎立的琴弦似的,又密又亮,在我聽來,它敲擊在荷塘這個大鍵盤上,也只是“嘩啦啦”響成一片,既沒琴聲的悠揚(yáng)、鑼鼓的鏗鏘,也沒有“大珠小珠落玉盤”的清脆,非但不能給人“如聽仙樂耳暫明”的享受,目睹著被雨打風(fēng)撼的枯荷,我反而有了些許的迷惘和惆悵。

莫非年過古稀,對美妙的天籟失聰了?抑或天生耳拙,缺少詩人捕捉仙樂的聽覺?

仿佛要解答我的疑惑,雨蔫了,風(fēng)旺起來。被搖落的片片黃葉,旋轉(zhuǎn)著,顫抖著,一副任風(fēng)擺布又悲哀無奈的樣子,可憐巴巴地飄進(jìn)荷塘??莺梢廊还饰?,至多側(cè)側(cè)身子,晃動一下,如同老人打了個趔趄。雖然不像詩人筆下的夏荷神韻飄逸,但從容、淡定、不改本色,既不感嘆衰老,也不強(qiáng)作年輕,只是坦然地面對現(xiàn)實,稍一踉蹌,旋即又站穩(wěn)了腳跟。尤其幾株老得昂不起頭的殘荷,非但不隨風(fēng)漂移,還堅守著自己的位置,風(fēng)骨畢現(xiàn),弓起腰,將蒼黑皺巴的葉兒弓成傘狀,默默地為身邊的生物遮風(fēng)擋雨,和那些飄落的樹葉形成鮮明的對比。

目睹此景,我的心猛地一顫,油然憶起前哲對荷的贊譽(yù)——“花之君子者也”,禁不住想:荷真真配得上這崇高的稱號了!它們不僅早年“出淤泥而不染”,才露尖尖角時,“早有蜻蜓立上頭”,渲染出一派盎然生機(jī),不僅青年時“映日荷花別樣紅”,點燃起人們向往美好的熱情,而且保持晚節(jié),始終不改初心?,F(xiàn)在它們已經(jīng)快到生命的盡頭,又遭到風(fēng)吹雨打,可謂窮途末路了,可依然節(jié)操自持:不哀怨,不嘆息,不墜青云之志;不撕咬,不分裂,和諧相處為一個整體,用自己的行為,詮釋什么叫“君子固窮”,什么叫“君子坦蕩蕩”,什么叫“君子矜而不爭,群而不黨”……讓人不能不肅然起敬。

于是,我心里豁然亮堂許多,頓悟了“留得枯荷聽雨聲”的真諦,意識到詩中所說的“聽”雨,其實并非只為一飽耳福。因為再靈敏的聽覺,即使寫下此詩的那位大詩人,恐怕也難以從中“聽”到多少神曲仙樂,只有加上“看”,將“耳聞”和“目睹”結(jié)合起來,才能“此時無聲勝有聲 ”,品味出枯荷“風(fēng)雨交響曲”的深意,令人如聞鼓點、振聾發(fā)聵,似飲瓊漿、滋心潤肺,比起任何流行歌曲來,都更能陶冶人的情操,凈化人的靈魂,成為哺育君子成長的別一種營養(yǎng)品。

許是對我的理解表示贊同,突然,一柄嫩黃的碗口大小的荷葉朝我晃了晃,立馬又挺直腰桿——挺得頗像高舉的嗩吶,一下子引起了我的注意。我久久地凝視著它,而它再沒有任何異常舉動,當(dāng)然也沒有吹奏《百鳥朝鳳》之類的嗩吶名曲,但我卻分明感到它把我當(dāng)成了知音,我隱隱聽見它在為我感嘆:“唉,時光流逝得真快,轉(zhuǎn)眼間,你也和我們一樣,到了日薄西山的年齡!知道你特別愛讀《愛蓮說》,那么,咱們該是物以類聚,你也定會以君子自勉了!”

我默默地聽著、看著。此時,細(xì)雨迷蒙,腦也迷蒙。恍惚間,乍覺靈魂倏地離開自己,走進(jìn)荷塘,變了,變了,變成了一節(jié)藕。

2025-01-02 ■姚化勤 2 2 周口晚報 content_264368.html 1 枯荷聽雨 /enpproperty-->